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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以神奇的力量,使我出类拔萃。”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夸齐莫多

 

 

在昌平的孤独

 孤独是一只鱼筐
是鱼筐中的泉水
放在泉水中
 
孤独是泉水中睡着的鹿王
梦见的猎鹿人
就是那用鱼筐提水的人
 
以及其他的孤独
柏木之舟中的两个儿子
和所有女儿,围着诗经桑麻元湘木叶
在爱情中失败
他们是鱼筐中的火苗
沉到水底
 
拉到岸上还是一只鱼筐
孤独不可言语
   

            海子    1986

旅程

我是浪子
我戴着水浪的帽子
我戴着漂泊的屋顶
灯火吹灭我
家乡赶走我
来到酒馆和城市
我本是聪明能干的农民子弟
我本应该成为迷雾退去的河岸上
年轻的乡村教师
和纯朴的农家少女一起陷入情网
但为什么我来到了酒馆和城市
  
我要还家
我要转回故乡,
头上插满鲜花
我要在故乡的天空下
沉默寡言或大声谈吐
我头上插满故乡的鲜花
如贝亚德引导的
头上插满天堂火焰的但丁
我是善良的母亲的儿子
风吹雨打妈妈的门
儿子的帽子是浪子
在此刻和水浪不分轻重

 

            海子

苇岸:大地上的事情


我观察过蚂蚁营巢的三种方式。小型蚁筑巢,将湿润的土粒吐在巢口,垒成酒盅状、灶台状、坟冢状、城堡状或松疏的蜂房状,高耸在地面;中型蚁的巢口,土粒散得均匀美观,围成喇叭口或泉心的形状,仿佛大地开放的一只黑色花朵;大型蚁筑巢像北方人的举止,随便、粗略、不拘细节,它们将颗粒远远地衔到什么地方,任意一丢,就像大步奔走撒种的农夫。

下雪时,我总想到夏天,因成熟而褪色的榆荚被风从树梢吹散。雪纷纷扬扬,给人间带来某种和谐感,这和谐感正来自于纷纭之中。雪也许是更大的一棵树上的果实,被一场世界之外的大风刮落。它们漂泊到大地各处,它们携带的纯洁,不久即蕃衍成春天动人的花朵。

写《自然与人生》的日本作家德富芦花,观察过落日。他记录太阳由衔山到全然沉入地表,需要三分钟。我观察过一次日出,日出比日落缓慢。观看落日,大有守侍圣哲临终之感;观看日出,则像等待伟大英雄辉煌的诞生。仿佛有什么阻力,太阳艰难地向上跃动,伸缩着挺进。太阳从露出一丝红线,到伸缩着跳上地表,用了约五分钟。
世界上的事物在速度上,衰落胜于崛起。


麻雀在地面的时间比在树上的时间多。它们只是在吃足食物后,才飞到树上。它们将短硬的喙像北方农妇在缸沿砺刀那样,在枝上反复擦试,麻雀蹲在枝上啼鸣,如孩子骑在父亲的肩上高声喊叫,这声音蕴含着依赖、信任、幸福和安全感。麻雀在树上就和孩子们在地上一样,它们的蹦跳就是孩子们的奔跑。而树木伸展的愿望,是给鸟儿送来一个个广场。

穿越田野的时候,我看到一只鹞子。它静静地盘旋,长久浮在空中。它好像看到了什么,径直俯冲下来,但还未触及地面又迅疾飞起。我想象它看到一只野兔,因人类的扩张在平原上已近绝迹的野兔,梭罗在《瓦尔登湖》中预言过的野兔:“要是没有兔子和鹧鸪,一个田野还成什么田野呢?它们是最简单的土生土长的动物,与大自然同色彩、同性质,和树叶,和土地是最亲密的联盟。看到兔子和鹧鸪跑掉的时候,你不觉得它们是禽兽,它们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仿佛飒飒的木叶一样。不管发生怎么样的革命,兔子和鹧鸪一定可以永存,像土生土长的人一样。不能维持一只兔子的生活的田野一定是贫瘠无比的。”
看到一只在田野上空徒劳盘旋的鹞子,我想起田野往昔的繁荣。

在我的住所前面,有一块空地,它的形状像一只盘子,被四周的楼群围起。它盛过田园般安详的雪,盛过赤道般热烈的雨,但它盛不住孩子们的欢乐。孩子们把欢乐撒在里面,仿佛一颗颗珍珠滚到我的窗前。我注视着男孩和女孩在一起做游戏,这游戏是每个从他们身边匆匆走过的大人都做过的。大人告别了童年,就将游戏像玩具一样丢在了一边。但游戏在孩子们手里,依然一代代传递。


黎明,我常常被麻雀的叫声唤醒。日子久了,我发现它们总在日出前二十分钟开始啼叫。冬天日出较晚,它们叫的也晚;夏天日出早,它们叫的也早。麻雀在日出前和日出后的叫声不同,日出前它们发出“鸟、鸟、鸟”的声音,日出后便改成“喳、喳、喳”的声音。我不知它们的叫法和太阳有什么关系。

在山岗的小径上,我看到一只蚂蚁在拖蜣螂的尸体。蜣螂可能被人踩过,尸体已经变形,渗出的体液粘着两粒石子,使它更加沉重,蚂蚁紧紧咬住蜣螂,它用力扭动身躯,想把蜣螂拖走。蜣螂微微摇晃,但丝毫没有向前移动。我看了很久,直到我离开时,这个可敬的勇士仍在不懈地努力。没有其他蚁来帮它,它似乎也没有回巢去请援军的想法。
十一
麦子是土地上最优美、最典雅、最令人动情的庄稼。麦田整整齐齐摆在辽阔的大地上,仿佛一块块耀眼的黄金。麦田是五月最宝贵的财富,大地蓄积的精华。风吹麦田,麦田摇荡,麦浪把幸福送到外面的村庄。到了六月,农民抢在雷雨之前,把麦田搬走。
十二
在我窗外阳台的横栏上,落了两只麻雀,那里是一个阳光的海湾,温暖、平静、安全。这是两只老雀,世界知道它们为它哺育了多少雏鸟。两只麻雀蹲在辉煌的阳光里,一副丰衣足食的样子。它们眯着眼睛,脑袋转来转去,毫无顾忌。它们时而啼叫几声,声音朴实而亲切。它们的体态肥硕,羽毛蓬松,头缩进厚厚的脖颈里,就像冬天穿着羊皮袄的马车夫。

十四
冬天,一次在原野上,我发现了一个奇异的现象,它纠正了我原有的关于火的观念。我没有见到这个人,他点起火走了。火像一头牲口,已将枯草吞噬很大一片。北风吹着,风头很硬,火紧贴在地面上,火首却逆风而行,这让我吃惊。为了再次证实,我把火种引到另一片草上,火依旧溯风烧向北方。
十五
我时常忆起一个情景,它发生在午后时分。如大兵压境,滚滚而来的黑云,很快占据了整面天空。随后,闪电进绽,雷霆轰鸣,分币大的雨点砸在地上,烟雾四起。骤雨像是一个丧失理性的对人间复仇的巨人。就在这万物偃息的时刻,我看到一只衔虫的麻雀从远处飞回,雷雨没能拦住它,它的窝在雨幕后面的屋檐下。在它从空中降落飞进檐间的一瞬,它的姿势和蜂鸟在花丛前一样美丽。

秋收后,田野如新婚的房间,已被农民拾掇得千干净净。一切要发生的,一切已经到来的,它都将容纳。在人类的身旁,落叶正悲壮地诀别它们的母亲。我忽然想,树木养育了它们,仿佛只是为了此时大地上呈现的勇士形象。

                                                                                                ——《大地上的事情》,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95

 

苇岸:《一九九八:二十四节气》

  立 春
  〖日期:农历正月初八;公历2月4日。时辰:辰时8时53分。天况:晴。气温:摄氏5°C-?C5°C。风力:四五级。〗
  对于北半球的农业与农民来说,新的一年是从今天开始的。
  古罗马作家瓦罗在他的著作《论农业》中写道:“春季从二月七日开始。”瓦罗所依据的日历,是当时的古罗马尤利乌斯历(尤历乌斯历即后来的公历前身)。在公历中,立春则固定地出现在二月四日或二月五日。这种情况,至少在本世纪的一百年如此。一个应该说明的现象是,本世纪上半叶立春多在二月五日,下半叶立春多在二月四日。
  能够展开旗帜的风,从早晨就刮起来了。在此之前,天气一直呈现着衰歇冬季特有的凝滞、沉郁、死寂氛围。这是一个象征:一个变动的、新生的、富有可能的季节降临了。外面很亮,甚至有些晃眼。阳光是银色的,但我能够察觉得出,光线正在隐隐向带有温度的谷色过渡。物体的影子清晰起来(它们开始渐渐收拢了),它们投在空阔的地面上,让我一时想到附庸或追随者并未完全泯灭的意欲独立心理。天空已经微微泛蓝,它为将要到来的积云准备好了圆形舞台。但旷野的色调依旧是单一的,在这里显然你可以认定,那过早蕴含着美好诺言的召唤,此时并未得到像回声一样信任地响应。
  立春是四季的起点,春天的开端(在季节的圆周上,开端与终结也是重合的)。这个起点和开端并不像一个朝代的建立,或一个婴儿的诞生那样截然、显明。立春还不是春天本身,而仅仅是《春天》这部辉煌歌剧的前奏或序曲。它的意义更多地在于转折和奠基,在于它是一个新陈更番的标帜。它还带着冬天的色泽与外观(仿佛冬季仍在延伸),就像一个刚刚投诚的士兵仍穿着旧部褪色的军装。我想古希腊诗人赫西俄德《工作与时日》里的那句“灰色的春季”,正是从这个角度讲的。

  雨 水
  〖日期:农历正月廿三;公历2月19日。时辰:寅时4时43分。天况:阴,雨雪。气温:摄氏3°C-?C2°C。风力:一二级。〗
  在二十四节气的漫漫古道上,雨水只是一个相对并不显眼的普通驿站。在我过去的印象里,立春是必定会刮风的(它是北京多风的春天一个小小的缩影),但雨水并不意味着必定降雨。就像森林外缘竖立的一块警示标牌,雨水的作用和意义主要在于提醒旅人:从今天起,你已进入了雨水出没的区域。
  今年的雨水近乎一个奇迹,这种情形大体是我从未经历过的(它使“雨水”这一节气在语义上得到了完满的体现)。像童年时代冬天常有的那样,早晨醒来我惊喜地看到了窗外的雪。雪是夜里下起来的,天亮后已化作了雨。(如古语讲的“橘逾淮为枳”),但饱含雨水的雪依然覆盖着屋顶和地面。雨落在雪上像掉进井里,没有任何声响。令人感到惊奇和神秘的是:一、雨水这天准确地降了水;二、立春以后下了这么大的雪;三、作为两个对立季节象征的雨和雪罕见地会聚在了一起。
  在传统中,雪是伴随着寂静的。此时的田野也是空无一人,雪尚未被人践踏过(“立春阳气转,雨水送肥忙。”以化肥和农药维持运转的现代农业,已使往昔的一些农谚失去了意义)。土地隐没了,雪使正奔向春天和光明的的事物,在回归的路上犹疑地停下了脚步。由于吸收了雨,雪有些蹋缩、黯淡,减弱了其固有的耀眼光泽。这个现象很像刀用钝了,丧失了锋芒。几只淋湿了羽毛的喜鹊起落着,它们已到了在零落乔木或高压线铁架上物色筑巢位置的时候了。面对这场不合时令的雪,人们自然会想到刚刚逝去不久的冬天;但在一个历史学家眼里,他也许会联想到诸如中国近代的袁世凯昙花一现的称帝时期。

  惊 蛰
  〖日期:农历二月初八;公历3月6日。时辰:寅时3时3分。天况:晴。气温:14°C-2°C。风力:二三级。〗
  二十四节气令我们惊叹叫绝的,除了它的与物候、时令的奇异吻合与准确对应,还有一点,即它的一个个东方田园风景与中国古典诗歌般的名称。这是语言瑰丽的精华,它们所体现的汉语的简约性与表意美,使我们后世的汉语运用者不仅感到骄傲,也感到惭愧。
  “惊蛰”,两个汉字并列一起,即神奇地构成了生动的画面和无穷的故事。你可以遐想:在远方一声初始的雷鸣中,万千沉睡的幽暗生灵被唤醒了,它们睁开惺忪的双眼,不约而同,向圣贤一样的太阳敞开了各自的门户。这是一个带有“推进”和“改革”色彩的节气,它反映了对象的被动、消极和等待状态,显现出一丝善意的冒犯和介入,就像一个乡村客店老板凌晨轻摇他的诸事在身的客人:“客官,醒醒,天亮了,该上路了。”
  仿佛为了响应这一富有“革命”意味的节气,连阴数日的天况,今天豁然晴朗了(不是由于雨霁或风后)。整面天空像一个深隐林中的蓝色湖泊或池塘,从中央到岸边,依其深浅,水体色彩逐渐减淡。小麦已经返青,在朝阳的映照下,望着满眼清晰伸展的绒绒新绿,你会感到,不光婴儿般的麦苗,绿色自身也有生命。而在沟壑和道路两旁,青草破土而出,连片的草色已似报纸头条一样醒目。柳树伸出了鸟舌状的叶芽,杨树拱出的花蕾则让你想到幼鹿初萌的角。在田里,我注意到有十只集群无规则地疾飞鸣叫的小鸟(疑为百灵);它们如精灵,敏感、多动,忽上忽下;它们的羽色近似泥土,落下来便会无影无踪;我曾试图用望远镜搜寻过几次,但始终未能看清它们(另一吸引我注意的,在远处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外缘公路边的人行道上,一个穿红色上衣的少女手捧一本书,不停地走过来走过去)。可爱的稚态、新生的活力、知前的欢乐、上升的气息以及地平线的栅栏,此时整个田野很像一座太阳照看下的幼儿园。
  “惊蛰过,暖和和。”到了惊蛰,春天总算坐稳了它的江山。

  春 分
  〖日期:农历二月廿三;公历3月21日。时辰:寅时3时57分。天况:晴。气温:8°C-┸2°C。风力:二三级。〗
  “四时八节”,在二十四节气里,春分是八个基本节气之一。西方古代为了便于农事,曾将一年划分成八个分季,第二分季即“从春分到维尔吉里埃座七星升起”。春分是春季的中分点,同时就一年来说,“春分者,阴阳相半也,故昼夜均寒暑平”。春分这天太阳正当赤道上方,它将自己的光一丝不苟地均分给了地球南北。人们平日常说:像法律一样公正。实际就此与春分或秋分相比,这是个并不十分恰当的比喻(因为法律最终都要通过法官体现)。在春分前后,如果你早晨散步稍加留意,发觉太阳是从正东升起的。过了春分,“幽晦不明,天之所闭”的北方人民便明显感到,太阳一天天近了。
  在春天的宫廷里,还是发生了一次短暂的政变。三月十八日深夜,大风骤起,连续两天风力五六级,白天的最高气温降至摄氏3度。关于世间类似这种突发的、一时的、个别的、偶然的“倒行逆施”,它的最大消极作用,主要还不在其使率真勇为的先行者遭受了挫折和打击,而在其由此将使世间普遍衍生以成熟和大家风度自诩的怀疑、城府、狡黠、冷漠等有碍人类愉快与坦诚相处的因素。
  仿佛依然弥漫着政变刚刚被粉碎的硝烟,今天尽管大风已息,气温回升,但仍有料峭的寒意。与惊蛰对照,春分最大的物候变化是:柳叶完全舒展开了,它们使令人欣悦的新绿由地面漫延上了空间;而杨树现在则像一个赶着田野这挂满载绿色马车的、鞭子上的红缨已褪色的老车夫。另外一个鲜明变化,即如果到山前去,你可以看到盛开的总与女人或女人容貌关联的桃花。
  “九尽杨花开,农活一起来。”每年到了三月中旬,一般便出九了。但眼下农田除了零星为小麦浇返青水的农民外,依然显得空旷、冷清。现代农业作物种植的单一和现代农业机械器具的运用,不仅使农业生产趋于简便,也使农民数量日渐减少。随着工业文明的推进,人口学家预测,2010年世界人口达到七十亿,其中城市居民将逾三十五亿,有史以来首次超过农村人口。在人类的昨天,无论东方还是西方,农业和农民都曾备受尊崇。古希腊罗马时期,人们曾用“好农民”或“好庄稼人”来称赞一个好人(“受到这样称赞的,就被认为受到了最大的称赞”)古罗马作家加图在他的《农业志》中这样赞美农民:“利益来得最清廉、最稳妥、最不为人所疾视,从事这种职业的人,绝不心怀恶念。”如果加图的说法成立或得到我们认同,那么看来人类社会由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的转化,不光污毁了自然,显然也无益于人性。

  清 明
  【日期:农历三月初九;公历4月5日。时辰:辰时8时6分。天况:晦。气温:17°C-8°C。风力:零或一级。】
  作为节气,清明非常普通,它的本义为,“万物生长此时,皆清洁而明净,故谓之清明”。但在二十四节气中清明后来例外地拥有了双重身份:即它已越过农事与农业,而演变成了一个与华夏人人相关的民间传统节日。就我来说,清明是与童年跟随祖母上坟的经历和杜牧那首凄美的诗连在一起的,它们奠定了我对清明初始的与基本的感知、印象和认识。我想未来也许只有清明还能使已完全弃绝于自然而进入“数字化生存”的人们,想起古老(永恒)的二十四节气。
  二十四节气的神奇、信誉与不朽的经典性质,在于它的准确甚至导致了人们这样的认识:天况、气象、物候在随着一个个节气的更番而准时改变。与立春和立秋类同,清明也是一个敏感的、凸显的显性节气,且富于神秘、诡异气氛。也许因其已经演变为节日,故清明的天况往往出人意外地与它的词义相反(这在二十四节气里是个特例),而同这一节日的特定人文蕴涵紧密关联。在我的经验里,清明多冽风、冥晦或阴雨;仿佛清明天然就是“鬼节”,天然就是阳间与阴界衔接、生者与亡灵呼应的日子。
  今年的清明,又是一个典型例证。延续了数日的阴天,今天忽然发生了变化:天空出现了太阳。这是可以抬头直视的太阳,地面不显任何影子(与往日光芒万丈的着装不同,太阳今天好像是微服出访)。整个田野幽晦,氤氲、迷蒙,千米以外即不见景物,呈现出一种比夜更令人可怖的阴森气氛。麦田除了三两个俯身寻觅野菜的镇里居民外,没有劳作的农民。渲染着这种气氛的,是隐在远处的一只鸟不时发出的“噢、噢、噢”单调鸣叫。它的每声鸣叫都拉得很长,似乎真是从冥界传来的。这是一种我不知其名、也未见过其形的夜鸟,通常影视作品欲为某一月黑之夜杀机四伏的情节进行铺垫时,利用的就是这种鸟的叫声。
  从田野返回的路上,我在那片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一家药业公司圈起待建的荒地内,看到一群毛驴,大小约二十头,近旁有一位中年农民。我走了进去,和中年农民攀谈起来。他是河北张北人,驴即来自那一带。这是购集来供应镇里餐馆的。我问:驴总给人一种苦相感,农民是不是不大喜欢它们?中年农民答:不,农民对驴还是很有感情的,甚至比对马还有感情;驴比马皮实,耐劳,不挑食,好喂养,比马的寿命也长。

  谷 雨
  【日期:农历三月廿四;公历4月20日。时辰:申时15时16分。天况:晦。气温:26°C-14°C。风力:零或一级。】
  从词义及其象形看,“谷”首先指山谷。瑞典汉学家林西莉在她的著作《汉字王国》中即讲:“我只要看到这个字,马上就会想起一个人走进黄土高原沟壑里的滋味。”当谷与雨并连以后,它的另一重要含义“庄稼、作物”无疑便显现了。
  像“家庭”一词的组构向人们示意着只有屋舍与院子的合一,才真正构成一个本原的、未完全脱离土地的、适于安居的“家”;“谷雨”也是一个包含有对自然秩序敬畏、尊重、顺应的富于寓意的词汇,从中人们可以看出一种神示或伟大象征:庄稼天然依赖雨水,庄稼与雨水密不可分。
  谷雨是春季的最后一个季节,也是一年中最为宜人的几个节气之一。这个时候,打点行装即将北上的春天已远远看到它的继任者?D?D携着热烈与雷电的夏天走来的身影了。为了夏天的到来,另外一个重要变化也在寂静、悄然进行,即绿色正从新浅向深郁过渡。的确,绿色自身是有生命的。这一点也让我想到太阳的光芒,阳光在早晨从橙红到金黄、银白的次第变化,实际即体现了其从童年、少年到成年的自然生命履历。
  麦子拔节了,此时它们的高度大约为其整体的三分之一,在土地上呈现出了立体感,就像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开始显露出了男子天赋的挺拔体态。野兔能够隐身了,土地也像骄傲的父亲一样通过麦子感到了自己在向上延续。作为北方冬天旷野的一道醒目景观的褐色鹊巢,已被树木用叶子悉心掩蔽起来。一只雀鹰正在天空盘旋,几个农民在为小麦浇水、施撒化肥。远处树丛中响起啄木鸟的只可欣赏而无法模仿的疾速叩击枯木的声音,相对啄木鸟的鸣叫,我一直觉得它的劳动创造的这节音量由强而弱、频率由快而慢的乐曲更为美妙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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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旭升

张旭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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